一沙一世界

释放双眼,带上耳机,听听看~!

文/稻田

从日本旅游归来,耳闻目睹的人事景物林林总总,有一些已经捡出来写成了文章,余下的都束之高阁,堆在了记忆的储物架上。但意识里总觉得这些零散的见闻里含着某种共同的东西,却又看不明确。直到偶遇日本诗人小林一茶的一首俳句,才似乎有所顿悟。

“柴门上

代替锁的是 ——

一只蜗牛”

俳句是世界上最短小的诗,三行数字,刹那之间就呈献给读者。不仅形式小,元素、画面也小。一只蜗牛粘在柴门正中,门锁不知所去。但这种简单的瞬间之象却给人留下了无尽的联想 —— 人去茅舍空,主人去何如?孤单一蜗牛,寻觅寥无着?人生如柴门,一死再无回?可见小的东西不见得就是微弱单薄的,我忽然想到,在日本的许多见闻不都是有一种“小”的特点吗?

到日本旅游,印象最深的是寺庙和民居庭院的景观布置。种植花草树木、点缀座椅塑像的情趣,各国似乎都有,但日本又有特别。寺庙面积大,又是佛门之地,刻意在设计上布置枯山白沙、石灯苔藓,突出空灵深幽自不必说,普通的民居庭院布置也突出了一个“空”字,用极少的元素和极小的体积去表现禅意之妙,这就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了。

在日本的街道民巷里行走,随意地一侧首,就可以从墙头看见一抹伸出的绿枝,在宅院的一角瞥见一簇静立的树石,天空无形,被一抹绿枝斜插,天空便有了形状,宅院虽小,被一簇微景一立,便有了深幽和生气,这都是“以小见大”的例子,因数量之多和点缀之妙而令人频生赞叹。
即便是没有庭院和围墙的建筑,日本人的自然意识和审美情趣也能找到体现的地方,例如在窗台和地面之间形成的一个窄小的空间里,种一棵矮小的枫树,青枫一枝,亭亭舒展,原来的空洞一下子就变换出了无限的生机和意蕴。
日本的老街旧巷很多,人们对建筑暗淡的色彩似乎也未觉得不妥,但几乎是全民性地要给生活环境加入艺术的元素,更令人兴味无穷的是,似乎普通的居民都被一种艺术的气质影响,哪怕是形容简陋的居所,也能巧妙地轻轻一点,使主人宁静空灵的意趣得到呈现。

集体性的审美情趣一定是受了文化的熏染,因为只有文化才具有这样的弥漫性的影响力量,无需去强制,也无法去阻挡,成为全体趋向的意识和行为,这其中文学艺术的影响面自然是最广泛的。例如俳句,一方面以瞬间感触,在极小的篇幅里暗示极大的意境,同时也常常承载着一种伤感的情绪和禅意的空寂。

这方面的例子有很多,例如日本的歌曲总是阴柔哀婉,无论旋律还是情绪常有悲情的成分,像那首我们都熟悉的《北国之春》,作者见春生悲,乡愁如烟,最突出、也最感人的是沽酒浇愁,父兄默默相对的画面。此外还有堪称艺术的日本茶道,在严格的程序中,追求的是一种安静、空寂的心灵沉淀。

孤处的蜗牛,默然的父兄,悠缓的茶道,还有遍布寺庙民居的枯山微景,都反映出精神情感上的一种抑制和收束,与明亮、开朗、宏大相对立 —— 这种审美意识和情趣上的抑制和收束不正是一种反映在精神情感上的“小”吗?

日本民族审美上的不示张扬,还突出地反映在色彩的选择上。如果要以色彩来定义一个民族,完全可以把日本民族称为“素色的民族”或“冷色的民族”。
日本最早是以家电产品让国人感知它的经济先进的,印象中,日本的家电产品大都以灰白为色彩基调,这个印象在日本的旅游中得到了鲜明的印证。与到欧洲旅游所见不同,欧洲的建筑,即便是小镇的民居,往往要施以鲜艳的色彩,更别说像布拉格那样的“红色之城”了。

日本的建筑,除了部分的神社有艳红的色彩外,无论皇宫、佛寺、商厦,还是住宅,大多是素面朝天,最极致的表现在于民居的外观和道路。老旧的房屋,暗淡的颜色,粗粝的道路,这是日本的大城市东京和京都不少地方给的我深刻印象。

是经济落后吗?对世界经济强国的日本显然说不通;是民风邋遢吗?对以洁净闻名世界的日本更说不通。我只能将此看作是日本民族性格和简素审美观与价值观的反映。

与色彩相应的是光线的选择,到最能反映日本生活文化的居酒屋消费,你会为它设施的简单和光线的暗淡而感觉异样,加上那些色调暗沉的餐具,你会觉得自己到了一个偏僻古旧的所在。

此外就是房屋结构的狭小,一些用民居改造的店铺,隔出的房间可以小到侧身才能入座,像火车的车厢一般,这显然不全是房屋面积的原因,据说这反映了日本人喜欢逼仄环境的性格,挤在一起更有安全和温暖感,从其抑郁、收束的集体性格看,似有道理。

一些用民居改造的店铺,隔出的房间可以小到侧身才能入座,像火车的车厢一般,这显然不全是房屋面积的原因,据说这反映了日本人喜欢逼仄环境的性格,挤在一起更有安全和温暖感,从其抑郁、收束的集体性格看,似有道理。

抑制、收束是一种“小”,精致、细致、周密也是一种“小”。前者是精神和情感的特点,后者则反映了工作生活的处事风格与要求。这是日本民族令人赞佩的素质,也是日本经济占据强国之列的内在因素。

旅游中吃、住、行三要素,吃是重要的一环,吃本身也是旅游,吃里有文化,吃中看世界。

以日本的主食寿司为例,一直以为用海苔卷起的饭团,是粗陋、简陋之食,因此向来不屑一顾,但到了日本却着实被上了一课,这才知道,在日本寿司既是细食,又是美食。

东京有一家叫“二郎寿司”的小店,只卖寿司,不卖酒水菜食,但仍然要提前一个月预订,且最低消费三万日元,不是精品哪有这等派头?我曾特意留意过寿司的制作,米饭要加醋腌制,且要用扇子扇热降温。制作饭团要有特殊的手势,柔滑的手法,看上去像是中国戏曲里的兰花指,每一个饭团里有的还要加入味料,包裹饭团的材料除了特制的海苔,还有鱼、虾、蚌及青叶等,其中鱼又分有皮和无皮两种,海苔将饭团卷成圆形或方形,中间还可加入鱼虾;用鱼虾包裹饭团则是将切出的鱼片、虾体裹在饭团的半身,像红白相间的鱼儿,形态各异,色彩缤纷。日本合格的寿司师傅是以制作寿司为终生事业、同于生命对待的。

还有我们叫做盒饭的便当,在日本的讲究更是超出我的想象。便当在日本是一个庞大的系列,里面还包含着艺术、感情和科学,小小的便当,里面却有大乾坤。

我在从富士山到东京的新干线列车上初识了日本的便当,车站里售卖的便当已相对简单,但与我经验里的盒饭仍相距甚远,纸质的饭盒里加了十字隔断,荤素搭配以外还有腌制的配饭小菜,荤荤素素、红黄白绿,合着软糯的米饭,吃得心满意足。此后到超市里购物,才发现便当已是花色纷繁,品种多样,味道无穷。

据说在日本,主妇们给丈夫带去上班的便当,不仅要花去很多的时间,还投入了很多的感情,心情好坏与便当的花色味道直接相关。便当还有“爱妻便当”“爱心便当”“亲子便当”等不同的类别,例如亲子便当里的食物往往被制作成可爱卡通的模样。

中国的饮食讲的是“色、香、味”,日本的饮食则是“色、形、味”,色与味外,又以一个“形”字跃上了更高的阶层。在日本,便当的讲究已达到了艺术的程度,除了实用功能外,还在造型上巧做文章,堆山设岭,拼红点绿,如可食用的微缩盆景,日本人做事的精致和精细可见一斑。

这样的所见实在太多,曾经在一间大型的超市竟然看到冷鲜橱柜里成列的豆腐,品种居然有近三十种,想到我们是豆腐的发源之国,心里不免生出感慨。日本人是真能在细微处做文章啊。

说到细微,便立即有连续的画面纷纷涌来:京都老街的路面,虽然质地粗粝、且有裂缝,但干涩灰白,一尘不染,正琢磨缘由,便看见每家每户都有沿街设置的水龙头 —— 洁净是居民们一起用水冲洗出来的。

旭岳大雪山酒店,室外大雪弥漫,我们拖着行李刚到门外,服务员即跨出大门接过我们的行李,并引导我们来到前台。原来大堂安设了监控,服务员早已提前在门口准备。

东京街道一角,简易搭盖的警务室外,一警员正欲骑自行车出勤,靠墙的一块白板上写着“昨日东京交通死亡人数”。行为处事能周全、细致到如此程度,而且成为普遍遵循的追求,显然不是仅靠制度约束就能做到的。

每个民族的性格都源于各自的历史文化,关于日本民族性格的文化成因,就像渗透于日本文化里的禅意一样,难以言清道明,但我仍然感觉到,狭小岛国的处境危机、千万年来的蛮荒贫困,以及摆脱弱小的内心动力,与其沉郁、悲情、收敛的气质,严谨、精致、细密的性格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个以“小”见著,也以“小”见长的民族,给了我们丰富的探究可能和乐趣。

一沙一世界,小中有乾坤。从一个“小”字里看日本民族的精神情怀和处事作风,更多的是一种观察的方法。

但无论如何,日本民族的性格都是与宏大、开朗的气质相对立的,其性格特质无所谓好坏优劣,不可以一己所好去妄加判断。

探究它的意义更在于为进一步了解人类世界开出一块新的天地,并选择值得学习的地方促进自我的发展,这才是应当遵循的。

此作日本之游的小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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